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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跋二则

2005-06-07 11:00:00 来源:博览群书 江晓原 我有话说

俞晓群《数与数术札记》序

我和晓群兄的交往,已经有十多年了。

我们的交往开始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。那时晓群编辑《国学丛书》,邀请国内有实力和潜质的中青年学者撰写,丛书问世之后,深为学界瞩目,旋即获中国

图书奖一等奖。我也忝列丛书作者之一,在其中写了《天学真原》一书。此书原是率性之作,没想到问世之后,在国内及海外都颇邀虚誉,遂被同行视为我的“成名作”。晓群兄也对此书谬加称赏,使我深有知音之感。

回忆起和晓群兄的交往,不免想起晓群兄曾说过我的一件轶事,我实有“冤枉”之处,要先借此辩白一番。

先是晓群兄在《中国图书商报》上写“人书情未了”专栏,后来他将专栏文章结集,书名就叫《人书情未了》。他的专栏我很喜欢,每期都看,他知道后,就题赠我一册《人书情未了》。其中有一篇“我记得,这三篇文章或书”,说他回首多年的编辑工作,有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三篇文章或书,第一就是拙作《天学真原》,他说此后他自己的著述如《数术探秘》、《古数钩沉》等,都深受拙作影响,如此推许,诚令我感愧无已。不料晓群兄笔锋一转,接着写道:“记得一次开会,见到江晓原。我说,《天学真原》对我影响很大。他不无得意地说,很多青年学者都这样说。其实他仅长我一岁!”

看来晓群兄以为我将他也看成“青年学者”了,这就是我的“冤枉”之处也――我当时的意思,其实并未将他包括在“青年学者”之列。因为我清楚地记得,当人们第一次给我介绍晓群兄时,他给我的印象是颇为严肃的、甚至是有点不苟言笑的中年人。事实上,我曾经以为他比我年长。此后我和晓群兄的交往,一直是在相互欣赏的过程中进行的。虽然因为我们都俗务缠身,越来越忙,平时很少见面,只是偶尔有电话或电子邮件的联系,但我们都会留意到对方在干些什么。

1994年,晓群兄《数术探秘――数在中国古代的神秘意义》在三联书店出版,这是他颇为用力的一部重要著作。他在繁忙的编辑工作和管理工作之余,一直坚持读书、思考和写作,这使得他在中国众多的出版人中显得与众不同。

我在出版界有许多老朋友,都是一些非常优秀的出版人。优秀的出版人通常都具有很好的鉴赏能力,以及与学者对话的能力。晓群兄的鉴赏能力自不用说,从他组织、策划了那么多好书,就可想而知了。而能够组织、策划成功那么多的好书,没有良好的与学者对话的能力是无法想象的。但是晓群兄似乎不止于此,他还有更多的追求――学术追求。

这种追求,晓群兄将它描述成“一股血气的喷涌”,“一个在众多专家围困下的小编辑试图证明点什么的学术冲动”。这两句话,仔细品味,对于一个出版人来说似乎是有点突兀的――为什么要“血气喷涌”呢?为什么会有被“围困”的感觉呢?我的理解,是因为晓群兄一直有着他自己的学术之梦。

也许,许多今日的出版人都曾经有过自己的学术之梦,但是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”,正如晓群兄所说:“编书的乐趣逐渐吞噬了我的身心,……我几乎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出版上,或者荒废在许多无聊的事务中。”然而,那么多年来,晓群兄却始终不忘记他的学术之梦,始终在他选定的数术之学这一领域内耕耘着(尽管他自谦为“学术票友”)。在我的众多出版人朋友中,晓群兄恐怕是追求学术之梦最为执着的,也是成果最为丰硕的。他的《数术探秘》《古数钩沉》等多种著述,《数术探秘》已经出版的韩文版,当然还包括本书,都可以证明这一点。在这一点上,以我之孤陋寡闻,以为晓群兄或许已可步武前辈如钟叔河者矣。

晓群兄是爱书之人。二十年来,他编书、著书、藏书、读书、评书(比如他在《读书》杂志上发表过拙作《天学真原》的书评),皆有丰硕而不同凡响的成果。

即以编书言之,当年《国学丛书》,不过发轫之始,此后迭有重大项目问世,如《李俨钱宝琮科学史全集》《傅雷全集》《牛津精选》《新世纪万有文库》《书趣文丛》等等,指不胜屈。其中《李俨钱宝琮科学史全集》我感触尤深,此书卷帙浩繁,凡10巨册,为科学史方面重要史料,晓群兄主持出版此书,科学史界咸称颂之,以为功德无量。此书晓群兄曾赐赠我一套,后来沈昌文先生又慨然赐赠一套,我乃一置寒斋,一置科学史系办公室,至今本系博士、硕士研究生频繁借阅不绝,晓群兄及沈公之嘉惠后学,诚令人感念无已!

关于晓群兄编书方面的重大成果,还有一样不可不多说几句,即著名的《万象》杂志。《万象》创刊于1998年,至今已经出版7年,成为国内独树一帜的文化杂志。近见报刊报导,谓沈昌文先生对记者言,他如今关注《万象》胜于关注《读书》,足见《万象》这些年来所获成就。《万象》原是旧上海的文化杂志,久负盛名,新的《万象》在很大程度上秉持了昔日的风格、旨趣,她是一本非常“上海”的杂志,但令人惊奇的是,她竟是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在沈阳出版的!此一明显的反差,足证晓群兄眼界之宽阔、趣味之多元;而《万象》的成功,又足证晓群兄眼光之过人。

关于晓群兄的藏书、读书,姑以一件轶事窥其一斑。记得去年我在哈尔滨参加国际会议,回程道出沈阳,往访晓群。他领我参观他的藏书,但见群书满架,观之不尽,晓群兄方指点议论中,电话响起,晓群往桌前接听,身形隐入其办公桌上书丛,我忽然想起了辽宁教育出版社的徽标――脉望。“脉望”的出典,想来这里不必饶舌了――愿意读本书的读者,十九已经知道。简捷言之,脉望者,书虫也。那时我望见晓群兄隐入书丛后面接听电话,忽起联想,觉得晓群兄者,就是一已食“神仙”字样之脉望也!这番联想,虽然有点搞笑色彩,但确实毫无对晓群兄取笑之意――因为我自己也是书虫,怎会取笑同类?只因“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”也。

晓群兄好读书,勤而弗懈,锲而不舍,有所得,有所感,辄发为文字。对于他的这份执着及勤奋,我常感自愧弗如。今者晓群兄又一力作《数与数术札记》付梓在即,我有幸先睹为快。研读之下,感到本书之学术路径,或许可得而言。

上篇“读经纪数略”,是晓群兄研读十三经时的札记。此种札记之法,远者可上溯到宋代学人,稍近也能依稀想见顾炎武《日知录》的身影。然而札记之法虽同,记何内容,如何记法,则因人而异矣。晓群兄原是学数学出身,又多年博览群书,则其读经之际,所见所想自有其别具手眼处。

下篇“数的分析与思考”,则是晓群兄以其多年对数术之学的研究为基础,对中国传统中的这一神秘文化现象所作的深入分析。但晓群兄的论述又不局限于中国古代典籍,而是出入于中国与西方、古代与现代,真可谓神游万里,思接千年。作者议论之中,迭呈新见;读者披阅之际,时有会心。

本书付梓之前,晓群兄征序于我。我虽对数术之学并无深入研究,但窃思若能略述与晓群兄交谊由来,以及我所感知的他的学术之梦,对于读者领略本书风貌,了解本书价值,或许也不无些微帮助?因此不揣冒昧,为短序如上。同时,这也是此一脉望对彼一脉望一番殷殷之意也。

(《数与数术札记》,俞晓群著,即将由中华书局出版)

《12宫与28宿―世界历史上的星占学》新版后记

这本初版到现在,转眼之间,已经十年了。

在写这本书之前,我刚刚完成了一本专门分析研究中国古代星占学的《星占学与传统文化》(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2年10月第1版)。在那本小书中,我对中国古代星占学的基本文献作了类型分析,包括天象、占辞、占例等等,并分析了星占学在古代政治运作中的角色和功能。十几年来,倒也未见相同类型的作品问世――谈论中国古代星占学的书当然有,但未见像拙作中那样做的,所以那本小书最近也出了新版(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4年10月新版)。

谈中国古代星占学的《星占学与传统文化》出版之后不久,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就建议我写一本谈世界各国星占学的书。我那时还在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,工作压力不大,所以对那个建议也跃跃欲试,就真的动手写起来。

本书初稿中原来并没有“中国篇”,但是后来出版社希望我增加这一部分,以便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,我感到也有道理,就同意了。这样与初版时的书名《历史上的星占学》也是符合的。

许多人将星占学看成“封建迷信”的方术之类的东西,其实在古代世界,星占学是历史最悠久的精密学科――因为它需要知道某些天体(至少是日、月和五大行星)在任意时刻的准确位置,而这就需要观测、计算,需要天文仪器,需要球面天文学、几何学和若干其它数学工具。所以从功能和性质上来说,星占学当然不是科学;但是从它所使用的工具来说,星占学却是最早就“科学化”了的学问。

正因为如此,在古代世界,星占学与天文学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难分难解,如此水乳交融,以至于这部《世界历史上的星占学》几乎可以说就是一部“天文学外史”。事实上,天文学就是喝着星占学的乳汁长大的。

到近代科学诞生之日,天文学当然与星占学分道扬镳了――开普勒也许可以算作分道扬镳前夜的最后一个标志性人物。今天,星占学已经被认为是一种伪科学。但是,星占学与别的伪科学相比,它在今天却仍然能够得到不少天文学史专家、甚至天文学家的关注,这又是什么原因呢?

这是因为,星占学史料是一笔珍贵的遗产。

姑以中国古代的情形为例。

关于中国古代的天学遗产,学者们最先想到的,往往是丰富的天象记录――收录在《中国古代天象记录总集》一书中的天象记录,共一万多条。这是天学遗产中最富科学价值的部分。古人虽是出于星占学的目的而记录了这些天象,但是它们在今天却可以为现代天文学所利用。由于现代天文学研究的对象是天体,而天体的演变在时间上通常都是大尺度的,千万年只如一瞬。因此古代的记录,即使科学性、准确性差一点,也仍然弥足珍贵。

但我们还可以尝试从另一种思路来看待中国天学遗产。办法是将这些遗产分为三类:

第一类:可以用来解决现代天文学问题。这方面的遗产主要就是古代的天象记录,所能获得的成果有:超新星遗迹证认、解决“天狼星颜色问题”等,以及利用古代交食、月掩星之类的记录,来研究地球自转的变化问题――不过与上面两个带有可遇不可求色彩的古为今用的案例相比,后面这些工作没有那种可遇不可求的色彩,当然也出不了像《古新星新表》那样精彩的成果。总的来说,这已经成为一个研究方向,即利用古代天象记录为现代天文学服务。

第二类:可以用来解决历史年代学问题。古人出于星占学目的而在重大历史事件发生的时刻记录了许多天象,这些天象有可能被用来确定那些历史事件的准确年代和时刻。参见本书导论最后一节。

第三类:可以用来了解古代社会。通过对星占学史料的社会学分析,可以让我们知道古人是如何看待他们的世界的。中国古代没有今天意义上的天文学,有的只是“天学”――这不是一种自然科学,不是“身外之物”,而是深深进入古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。一次日食、一次金星或木星的特殊位置、更不要说一次彗星出现了,所有这些天象,在古人看来都不是科学问题(他们也没听说过这个字眼),而是一个哲学问题,一个神学问题,或是一个政治问题――“政治”这个字眼至少古代中国人是听说过的。

这样的分类,基本上可以将中国天学的遗产一网打尽。

本书1995年初版后,曾被贝塔斯曼书友社购买版权重印过两次,内容一仍其旧。这次新版,我对文字内容作了一些补充和修订,而插图则从原版的36幅扩大了3倍以上。

这里我要衷心感谢我的博士研究生吴燕小姐和穆蕴秋小姐,她们以一片兰心蕙质,为本书新版重新配了插图――我的意思是说,在这些图的选择和安排中,反映了她们的灵气和趣味。特别是吴燕小姐,这些插图的说明文字初稿也出自其手。吴燕曾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编辑(她到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来读研究生,成为她两位前上司的大遗憾事),又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写手,在协助我工作时,她一再证明了这两点。

(《12宫与28宿――世界历史上的星占学》,江晓原著,即将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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